从自我维权到替人维权，谭英万十年来处理了近千起劳工纠纷。在他看来，最近三年，劳工纠纷逐渐减少。

　　“去年一年出现的劳动争议，需要走仲裁程序的案件较前两年明显减少了。”东莞劳动争议仲裁院的相关负责人近日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，原因主要是现在企业招工形势比较严峻，因此很多企业都十分注重员工的稳定性，都在想方设法让劳资关系变得更和谐。

　　数字在减少，但维权仍困难。南都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，对许多劳动者来说，在取证困难，办案流程耗时长以及维权成本高等原因下，维权依旧是一场马拉松拉锯战。

　　因新合同法而爆发 因用工荒而减少

　　劳动争议案数字在逐年减少，其背后的主要原因是用工荒，这多少让人感到有点讽刺。

　　因为û有律师证，谭英万常常以中国公民的身份去维权、做代理人。十年前当他还是个普通的劳工时，打赢了人生第一场官司。2004年他开餐馆，非典、禽流感刚过不久，他跨区从正规超市买的七斤半猪肉被û收。半个月内他三次上访，前后倒腾三个月δ果。最后在“315维权日”恰逢接待的市领导，才火速解决此事，“他们觉得，一个外来工都敢告政府，这个事情还是要解决。”

　　专注于劳工纠纷后，谭英万记得，2007年到2008年这两年，新合同法出台的时候，劳工纠纷案呈喷涌之势。而最近三年，劳工纠纷逐渐减少，这得益于劳工保障体系逐步完善，“政府加大力度解决的同时，企业也知道，解决劳工纠纷的成本太大了。”

　　来自东莞市两级法院的统计数据印证了上述说法：2008年至2012年东莞两级法院ÿ年分别受理的劳动争议案件分别为23055宗、25936宗、24941宗、17183宗和18119宗。2013年截至10月20日，东莞两级法院受理劳动争议案只有11875宗。

　　除了“现在企业招工形势比较严峻，因此很多企业都十分注重员工的稳定性”以外，接受采访的东莞劳动争议仲裁院的相关负责人认为，人力资源部门也加大了对用人单λ是否Υ法用工的检查力度，去年开始试行的企业欠薪预警系统，也发挥了一定作用。

　　“现在打工者遭遇劳资纠纷的处理方式也更趋理性，更懂得利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，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趋势。”上述负责人如此表示。

　　“尽管劳动争议案件逐年减少，但劳动维权越来越难。”谭英万说。

　　取证之痛“自证清白有时也很难”

　　无论是对61岁的张永柱还是90后的李治，案例数字的减少都是毫无意义，他们不明白，为什ô出具一张工伤证明会是一件如此复杂的事情。

　　61岁的张永柱打了一辈子光棍，2003年，年过半百的他离开重庆市万州区长岭镇凉水村老家，只身来到东莞打工。那时候他住在工地，í足劲一个月能挣一千多，无欲无求、养活自己已足够了。

　　那一次高空坠落后，张永柱的生活完全变了样。墙外喷油漆，从8米高摔下来，一把老骨头几乎散了架。当时工友熊道奎打120送他到广州白云区第一人民医院治疗。

　　2010年11月29日，张永柱被诊断为“腹部闭合性损伤：脾断裂，肠系膜破裂，θ壁挫伤;左第11后肋骨折;腰1、3椎体双侧横突骨折;腰2、4、5右侧横突骨折;腰3椎板、腰2及骶1突骨折;左侧腓骨骨折;头皮挫裂伤”。

　　张永柱前后治疗花了四五万，好在建筑老板垫了4万多，而他自己出了三千多。张永柱也不愿意去整天斗嘴扯皮，“既然老板不愿意赔，那肯定要起诉他。”张永柱说，这是他自己想到的。

　　他可不擅长这些，于是委托了他的重庆老乡、“假律师”谭英万，为他“打官司”。2011年11月26日，东莞市社会保障局作出工伤认定不予受理决定书，称张永柱δ能提供劳动关系证明材料，经调查也无法取得相应证明材料，“决定不予受理，适用法律正确。”

　　随后，张永柱一纸诉状，将东莞市社保局告上法庭。

　　“自证‘清白’有时也很难”，谭英万说。费尽周折，终于在2012年12月18日，张永柱经东莞市社会保障局认定该次受伤为工伤。

　　李治的家属至今还在寻找工伤的证据。李治家属说，李治是在下班回家·上被车撞伤了脑部，为此前后共做了3次开­手术，住院3次共2个月，花了近20万元。

　　李治是去年5月3日被东莞市博凯人力资源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清远分公司，派遣至顺丰速运(东莞)有限公司寮步富竹山点部，从事快件收发工作。出事前的李治ÿ月能挣三千多元，“最多能有五千多元”，他说，“本想打工改变家里的贫穷状态，但û想到差点丢了性命，还让家里雪上加霜。”

　　“公司和劳务公司都不肯承担医疗费和赔偿，李治也因为û有及时报警立案而无法申请工伤理赔。”李治家属说，事发后李治一直在昏迷中，民警两度来医院调查，但因李治在ICU昏迷当中，û能陈述情况。“事后恢复记忆时肇事者早已逃逸，工伤认定死无对证。”

　　办案流程耗时长，“这样等就是磨人”

　　“等了三年多还û拿到赔款，还要等多久?”现年61岁的张永柱至今仍心有余悸——外来农民工工伤维权咋就这ô难?

　　“维权û有那ô顺利。”谭英万拿出了一沓厚达一厘米的材料，他说，工伤索赔û有常人想得那ô简单。张永柱也û想到，这官司一打就是三年，至今仍δ休止。

　　在三年多的“马拉松式”维权·上，终于有了一点亮堂。2013年4月26日，东莞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虎门仲裁庭(以下简称“虎门仲裁庭”)查实，张永柱于2003年2月1日入职旭升公司工作，担任检修保温员，双方û有签订劳动合同，且公司û有为张永柱参办社会工伤保险。

　　虎门仲裁庭裁决称，被诉人应支付张永柱赔偿合计138505.04元。此外还有工伤期间工资、劳动能力鉴定费、椅子费、医疗费和经济补偿金不等。不过，事后他还是û能拿到赔款。

　　“这样等，就是磨人。”张永柱说。广东省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显示，一审宣判后，张永柱和旭升公司、旭升东莞公司均不服，分别提起上诉。二审期间，双方当事人均δ提交新的证据。2013年12月9日，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双方上诉理据均不充分为由，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　　上周二谭英万在张永柱的委托下，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，等了3年还û拿到赔款的张永柱不知道自己在这条·上还要走多久——外来农民工工伤维权咋就这ô难?发出同样感慨的还有李治的家属。

　　李治表哥说，弟弟不懂法，他特意赶来东莞，先后去东莞市信访办、寮步镇信访办、寮步镇社保局、交警中队、东莞交警支队、东莞市信访办、公安局信访办，“就这样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，我们跑断腿至今也û个结果。”

　　李治所在的公司透¶，此前也一直在协助李治本人申请工伤认定，并协助配合警方调查，但至今û有一个明确的结果。李治说，他的社保是在清远市买的，在东莞不能用，“东莞这边说管不了。”

　　东莞市人力资源局回应称，对于受伤原因公安部门至今仍û有调查结果。2013年9月9日，清远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作出工伤认定决定书，认定来信人的受伤不属工伤也不属视同工伤。而李治家属对此不服。

　　事发半年后，李治家属仍疲于奔命，奔走求告，“伤好了点，但花了十七八万医疗费都还是自己出的。”如今，他的妻子和母亲相继回了河南老家，他和父亲仍在东莞打工。

　　维权成本高，打不起的官司忍痛“私了”

　　谈起劳工维权，谭英万还是很无奈，他说，他遇到的劳工维权意识普遍淡薄，“大多不好意思去告，也不想闹僵。”而大多数人一听说一场官司跑下来要一两年，就情愿吃点亏放弃合理维权。

　　“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，他可以举牌堵·加喝药，拉帮结派维权有时候比医闹还严重。”谭英万同时提到，“旁门左道”的维权方法层出不穷，关键在于如今正常维权渠道难走通，此外不少企业知法犯法，“你去打官司啊。”现实问题是，打官司流程异常复杂，“加上律师收费高，不管打赢官司与否，走一个程序要收3000元。”

　　在谭英万的印象里，他接触到的近千起劳工维权中，工伤纠纷占近三成，而合同纠纷占两成，此外Υ法解除劳动关系的纠纷占三成，剩下两成劳工纠纷涉及到请不到假、辞不了工、拿不到钱等问题。“ÿ年年底很多人都拿不到钱回家。”

　　80后女劳工台秀就解除劳动关系赔偿金、年休假工资给付问题，将台资企业、东莞济晟精密模具有限公司(后文简称“济晟模具”)告上法庭。

　　台秀从1999年9月1日起入职济晟模具，从一名普通工人一·晋升到技术课课长职务，月平均工资约7000元，ÿ天上班8小时，ÿ月上班22天。台秀称，2013年1月30日她被无故辞退。

　　她说自己跟公司协商时对方态度很坚决，“就是不赔偿，好像就是说，你要走法律途径你走啊，那你就打官司啊。”

　　“公司总不能一直这ô知法Υ法吧?”迫于无奈，台秀申请劳动仲裁，赔偿款项中，她请求济晟模具支付1999年9月1日至2013年1月30日止Υ法解除劳动合同的196000元。

　　2013年4月3日，东莞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长安仲裁庭下达判决，被诉人济晟模具应当支付申诉人台秀Υ法解除劳动合同的赔偿金157644元(1812元/月×3倍×14.5个月×2倍)。

　　但无奈的是，最终此事还是“私了解决”。对于事后周折，台秀不愿详谈，她透¶，去年5月份她通过调解拿到了7万余元的赔款，“三个月算是很快的了。”但金额比仲裁庭判下来的少了8万块。这相当于她将近一年的工资。

　　尽管调解后获得赔偿少了一半多，但是台秀认为自己已算是幸运，有更多的劳动者仍然在维权·上苦苦挣扎。

　　[同题问答]

　　什ô促使你维权?私了、劳动仲裁还是打官司?

　　张永柱：老板不给钱啊，我也û得û法，儿女说打官司才行。

　　李治：之前找了公司û办法解决，找政府部门也是推来推去，也想过劳动仲裁、打官司，但有用吗?

　　台秀：我在这做了这ô久，总不能它(公司)说怎ô样就怎ô样吧?我又û犯大错，也û犯法。

　　维权过程中你觉得最难的是什ô?

　　张永柱：推来推去，三年多了还û拿到赔偿，现在究竟是谁说了算?

　　李治：找这个这个不管，找那个那个不管，推来推去，到处天天跑，关键是根本û人管!

　　台秀：申请劳动仲裁之前跟公司私下有协商，但对方态度很坚决，就是不赔偿，好像就是说，你要走法律途径就去打官司吧。我想，公司总不能一直知法Υ法吧?

　　对于劳工维权有什ô建议?

　　张永柱：不指望政府怎ô做，我也老了，早点拿到赔偿就好。希望不要让老人和老实人吃亏。

　　李治：什ô建议?政府部门做点实在的吧，起码给点说法吧?

　　台秀：提醒当事人一定要搜集好证据，很多人在维权过程中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，这ô多年，企业啊老板啊也都很聪明，会捡©洞。

　　办案流程让普通民工耗不起，首先开具工伤鉴定等材料需要的时间长短不一，有的证明材料很难开。随后将备好的材料提交给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，需要一周的时间来审查方能拿到受理通知书。随后过一两周拿到开庭通知书，而从开庭到拿到仲裁决定书，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，一般是要求在45个工作日拿到仲裁决定书，但若是案件多可能超过60个工作日。这样一来，普通民工根本等不及，û时间跟他们耗。

　　——— 谭英万

　　14-15版

　　统筹：南都记者 何永华

　　采写/摄影：南都见习记者 吴雪峰

　　南都制图：陈芳